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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4章 守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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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4章 守城

◎將回未回◎

此次攻襲大捷過後, 闃兵們雖被俘,卻依舊冥頑不靈、氣焰囂張,沈辜當眾砍了幾個叫得最兇的人頭,敵軍內要起亂的苗頭算是壓了下去。

可時日見長, 吃虧的敵軍終會發現沈辜是用她的寥寥孤兵守的珦城。

大戰方定, 災禍已在暗處蠢蠢欲動。

而思來想去,卻只有一個法子能讓珦城真正安定下來:讓鬥軍入城駐紮。

今年春來晚, 仗打完了, 暑氣過了, 秋的訊息就幻在綠得發膩的山林中顯現出來。

沈辜雞鳴時分起身,推門正見劉玄淮枯坐在斷梁上, 遠望霧霭中的莽莽劍山。

近來誰都看出劉使臣的郁思內結,他蒼白的面孔上時常掛著沈重的哀思, 讓人看了不得不好奇揣測。

眾人中只有沈辜知道劉玄淮在苦什麽心思,但她並不去刻意開解他,有些事情自己想通永遠比旁人勸解的成效好。

終於在這個霧氣彌漫的晨曦, 二人隔了多日又坐到一起, 沈默了一陣 , 劉玄淮先張了口:“撫安,我在學堂讀書時,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經今日之事。”

沈辜接肥大綠葉,用它們身上的晨露擦拭她的長槍:“誰能說學富五車就能在這世上游魚得水呢。你現在只管走正道, 明槍暗箭躲也躲得,笑也罷哭也罷,但求個問心無愧便好。”

把擦得四分五裂的碎葉子扔掉, 沈辜撫摸長槍, “你這人太愛回想, 殊不知往者不可諫,你愈想愈多,愈多愈叫自己難堪。”

“人生在世,無妨沒心沒肺一些。”

劉玄淮怔忡地望著少年俊秀的側臉,他喃喃道:“撫安,我總覺得我們在走一條萬仞險途,前有長夜漫漫,後有仇讎追殺,更之不小心便會跌墜而死......”

沈辜挑槍站起,利落地打斷了他:“我不是在你身側嗎?我護著你呢。況且,真到了時候,我會先你一步,不叫你黃泉寂寞。”

“對了,”她補充,就像十一歲那年和劉玄淮做同桌,請他教認字那般隨和,“跟我回趟思歸罷,今晌午就走。過後,我想我們便該回京了。”

“這麽快麽。”

“時局求速,生死攸關的事。”沈辜頷首,自顧到空場去練槍紮馬步,待到日頭出盛,絞著汗意淋淋的衣服下擺,回屋收拾。

再出來,她穿身黧黑短打,綁腿綁腰紮得嚴嚴實實,緊緊包裹著精瘦的小腿與腰腹,長發高束手持馬鞭,面目神采奕奕,整個人宛若她的紅纓槍一般鋒銳。

目光掃過著元色圓領長袍的劉玄淮,沈辜瞇眼笑道:“你這身打扮可不利落騎馬。”

劉玄淮袖手道:“這......我本來也不會騎馬。”

倒忘了,這人是個實打實的書生。

沈辜吹哨引來馬,她翻身上去,頂著烈烈日光,向人伸出鞭尾,眉目疏朗含笑:“尊請吧,我百無一用的兄長。”

劉玄淮被說得有些赧色,繞過垂落的鞭子,四處打量可否有馬鞍腳踏什麽的物什供他借力上去,可找來找去,馬背上除了個好整以暇的沈辜,竟無其他。

他無奈挽起長袖,“添麻煩了。”

沈辜長眼中滿是燦爛的戲謔,她俯身一把撈起劉玄淮的瘦腰,內力逸散,猛地就把人提到自己背後坐好了。

“這這這,撫安,你——”

“事不宜遲,玄淮可要抱緊我,免得我這匹寶貝顛你下去。”

“可——”

沈辜兩腿一夾,野馬感之立即大嘶,蹄掌踏得塵土飛揚,已然是疾跑起來了。

行軍之人自然是習於馬背顛簸的,但這苦了平常只坐在木椅子裏寫字看書的劉玄淮了。

他強忍著不適,情急只好伸臂環住沈辜的腰,環住後卻發覺自己這位撫安兄弟的腰細得要命,一掌繞過都能觸到自個的腹部衣裳,這樣的觸感不自覺就想收緊力度,緊緊貼之。

可這實在是失態,於是劉玄淮面色青不青白不白的,既尷尬又失力,既要遠離心裏又滿是要求近的渴盼。

“有辱斯文啊......”

山路崎嶇,他最終環緊沈辜的腰,輕聲把臉挨到她冰冷的背脊上不遠不近地靠著,鳥鳴溪流,疾風灌頸,他聞到一股奇異的冷香,是自沈辜身上發出,讓人一聞心安。

撫安撫安,她的字取得好極了。

“站住!策馬何人,下馬來!”

沈辜冷笑,一尾馬鞭狠厲地甩過去,“睜大眼珠子看好,我是你們副將!”

“副......副將?!”

看守的庚兵大駭,軍中不盛傳副將死在前沿了嗎?

孤軍深入敵腹,尋常人不早該被殺死了!

他不敢怠慢,負手在原地道:“副將好!小的這就去報宗將軍您回來了。”

沈辜拍著馬脖,慢下來嘲了聲:“別介,你們宗將軍可不待見我,你這一稟報,宗將軍將我拒之門外,那我可難堪。”

“這,宗將軍不能吧?”

“哼,不能,”沈辜夾了夾馬腹,縱馬而去,丟下一句:“他能上天了。”

這宛如好友之間的調侃,在她飛塵背影之中,卻仿若帶著令人心驚的殺氣。

小兵只好想到是自己感覺錯了,副將怎麽能以下犯上去殺主將。

“宗將軍,您別來無恙?”

事實證明,沈辜行事從不按常理出牌,她自知長槍帶不進主將的營帳,便在綁腰的布中塞了把短刃,下馬揮開守衛,闖進營帳方見到宗端高大的背時,她便箭步一跨,把刀抵在了主將的後腰處。

附耳細語,宛若呢喃,只有宗端才知道她已用刀刃割破了將袍裏的布衣,刀尖頂著他的腰,徐徐劃動著。

“沈辜嗎?”

他垂眸看地,不覺危險,反而是有些身在夢中的荒誕。

“離去之時,我曾與將軍說,勝時再見。”沈辜離得近,宗端的表情她盡收眼底,那副嚴冷中克制著傷心的臉龐,她看得莫名無趣。

收回刀,她拖過椅子一屁股坐下,低著頭玩弄匕首,似不經意地說:“我沈辜是個一諾千金的人,如今我回來了,你當明白我的意思是什麽。”

宗端心尖一顫,他緩緩轉身,“這麽講,你勝了?”

沈辜擡眼,“不高興,巴不得我死?”

“不是這樣......”宗端闔眸,痛苦道:“撫安,我願意你活著,你活著我才能贖罪。”

“可別,”沈辜揮手止了他恐怕得無休止下去的自哀,她兩手一合,道:“您可別這樣說,倒折煞了屬下。”

“不過屬下真有件事情要您去做。”

“撫安,你說罷。”

沈辜堆著虛笑,“您給我的兵現在總該真算數了吧?我要他們現在就跟我走。”

宗端皺眉,他很想不顧一切地答應沈辜,他想說那你拿去罷,拿去打仗。

可遲恕庸在隔壁帳子裏,有那樣個老奸巨猾的耳目在,他的一切都是受限制的。

所以他只能晦澀道:“撫安,你活著回來就好。這仗......你還是別打了。”

“哎,宗將軍方才是沒帶耳朵聽人講話的嗎?”沈辜厭煩地擰眉,“我說,我方才說——我打勝仗了。”

“我知曉,”宗端語重心長,他真切擔心這個少年,“你年輕氣盛,以為打了場小勝便能無往不利,我是理解的。可畢竟闃兵人多勢眾,一時之勝不足以說明......”

“滾你娘的蛋!”沈辜是忍無可忍,她一腳踢翻了椅子,刀鋒直逼高她許多的宗端下頜,“別在這跟我打著好心的幌子算計我,你這點下流我看不上,也不屑看。我只要那半個軍,你給,還是不給?”

鋒銳無比的刀鋒漸漸逼出幾粒血珠子來,疼痛猶其刺心,宗端兀地慘淡地笑了笑:“我給了又能如何呢?這是場必敗無疑的仗,我們在前朝看得清清楚楚,必敗,知道嗎?就是十死無生,回不得家。”

“一群賤東西。”沈辜幾乎是咬牙切齒地罵道,“當初鎮國將把北疆守得好好的你們不懂珍惜,現在北疆陷了就說是必敗無疑,沒見過比你們這群東西還賤的,有兵不出,戰即潰逃,還要臉嗎?”

從始至終,劉玄淮就像個看客一般,束手在旁邊,在無人關臨的陰影處,觀望著兩個將軍的對峙爭鋒。

宗端連連敗退,他年齒長沈辜一輪也無用,活了幾百年的老妖怪到了小無賴面前,也是要告饒臉紅的。

作為主將,宗端不能告饒。

可作為大庚臣子和鎮國將軍曾經的副將,他確實被沈辜說得臉紅。

“撫安,你這張嘴在我面前能這樣說,日後,還是莫要這樣講了。”

沈辜用一副“滑天下之大稽”的目光,嘲諷地盯著他說道:“我看你是被京畿那些人給灌了馬尿在腦子裏,好話不會聽,光聽別人罵你了。”

宗端木然回之:“這是保命的手段罷了,你還年少,你尚不明白。”

明白啊,她可太明白了。

舌槍唇劍是個什麽意思,她可真從身體發膚上每一寸都體會過的。

於是她就笑了,笑之粲然,讓人心驚。

“你現在怎麽就成了這麽個孬種呢,宗端,嗯?”

其實她大可不必這樣羞辱他,剛進帳子,把捉了闃搠奪回珦城的事情一說,就算宗端和他背後的人無意於此,也會為此意外之得而嘉賞她的。

屆時不說是半個鬥軍,就是接過宗端手裏的權斧,掌管整個鬥軍也未為不可。

可作為故人,她看不下去宗端活成這個死樣,說不上心痛,卻也難掩憤怒。

她甚至不怪李持慎在這中攪混水,只是怒自己的副將退卻再退卻的膽怯。

沈辜想壓在宗端身上,甩他幾巴掌,再告訴他說:“讓步不能幹好任何事,你想保的只會離你越來越遠。”

但她不能這樣做。

因為她已不是鎮國將軍,她的陰謀還沒得逞。

擷了擷臉,沈辜覺得臉有些癢,她生完了氣,覺得和宗端真是陌路了,便拽起椅子,仰著身子欠進椅背,意興索然道:“你就跟我說,你想打嗎?你能打嗎?”

宗端萬古不變地用他悲傷與溫和並存、心碎與溺愛同現的表情,望著她說:“打不了。”

“成,”沈辜扯唇,“您也否了那些無奈罷,我只是告訴你,我要兵不是去打仗的。”

宗端:“兵不打仗,又能做何事?”

沈辜聲音如刀似劍,傷他的心力,一傷再傷:“您這不是知道兵要打仗嘛?”

眼見主將的臉色深沈灰暗下去了,她便轉臉,“去守城。”

幽暗的帳內無人回話,沈辜思忖著往後,補了話:“珦城被打下來了,我要兵去守著,免得等闃兵他們醒了神。到那個時候,就是這城想守,也無門了。”

亂花漸欲迷人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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